路过小明

段子手,搞CP及菜市场恋爱经济学。

[喻叶]大劈棺(1)

民国架空,喻叶军阀设定
tag喻叶《大劈棺》

章一
冯家班进北平时,正是农历八月的当口,北平艳艳的日头里,人像支细细的芦苇,还飘荡在这俗世。

他们在南丰戏院北门边的大杂院里赁了几间屋子,略收十了收十行头,就算安下了。不出俩月,一出《樊江关》一唱便红, 叫冯家班在京城落住了脚。

九月过半旬,北平给笼在一片桂子香气的沉渣里。伙计一个照面认出了叶修,一条抹布甩得山响,忙不迭地迎上来抹了蜜地笑道:“叶少帅,您今儿来得可巧!”

“冯家班的名声都快传响了半个京城,还能不巧?”叶修任由伙计将他的大衣接过去,随手丢给他两个银元。

伙计抬眼嘿然笑两声:“少帅几日不来,咱们这小人物也想少帅得紧。”

叶修瞅他一眼,笑骂道:“你想顶屁用,你又不是那软玉温香的姑娘家。”

伙计眉开眼笑地引着叶修朝进走,一行中路过雅间,瞅见哪个莺莺先唱了一支曲儿,里头却没声响,约摸是词不好,古奥高深的样子,害老爷大人们听不明白。半日里便再是燕燕,唱了支寻常的小调《折春令》,里头才欢畅起来。

上了二楼,伙计躬腰叫一声“少帅”,便是说包厢到了,叶修掀起帘子,进屋寻了个位置上座。

伙计等人落座,才上去揭了茶碗,翻手一注热水下去,边笑道:“少帅,今儿个不是我吹皮,您这趟可真算没白来!垫场的是咱们这儿张老板的一出《高祖还乡》,哟,您瞧,这说来便来了。”

叶修端着茶碗往下看去,听见丹皮小鼓起了调,梆子两声脆响,场面之中,一出戏已热闹开锣。那伙计约摸真不是吹捧,着眼这出《高祖还乡》,便该是个闹字,台上张老板一摆裳,往前踩实几步,架子把式便出来了。叶修并不十分好热闹,却委实向这戏称赞了几声。

叶修一放下茶碗,伙计看着眼色,手脚利索地添了茶。叶修看了眼他,才挑起嘴笑道:“你不去看顾其他贵客的生意,凑我这儿听什么门房。”

伙计忙递上盘瓜子果仁着意讨好,他陪着笑道:“哎哟,叶少帅当前,旁的人算作什么贵客?咱们这儿的老板说了,少帅您才是稀罕客,还吩咐旁人万不得扰了少帅兴致!”

叶修笑了一声,半日里才道:“我今儿可真是沾了谁的贵气。”

窗外天光过去了半日,叶修听了一下午戏,已然吃了七八盏茶。《武家坡》那王宝钏清守十八年寒窑,托了鸿雁衔付血泪往西凉,终是夫妻两厢见。台上一出囫囵戏方要演到了头,叶修才从戏里惊起似的,撑着下巴看着台面道:“你家老板可恁是有耐性。”

伙计忙陪笑:“咱们老板不是正盼少帅戏看得畅快么。”

叶修看了眼他道:“戏是看得畅快,茶也吃得不少。”

不待伙计开口,身后帘子被掀起,一人清朗朗出声道:“你这帮奴才,叫叶少帅竟喝了一下午茶,他日传出去,岂不道我待客失道?”又笑道:“你快滚下去罢,少再碍了少帅的眼。”

叶修撑着下巴眼风里望过去,却是笑道:“肖老板,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?”

肖时钦掀帘进来,笑一二声道:“少帅有所不知,我是一早吩咐过了,万不可薄待少帅。我这老板的话不中用,可见他们眼里也没我这个老板。”

那伙计也不得不苦着脸笑:“肖老板万不能说这话!是小的不中用,才叫少帅落了一肚子闷气。”

叶修翘起脚,笑叹道:“我这又是‘薄待’,又是‘一肚子闷气’的,倒叫我也不明白我到底是肖老板请来看了一下午戏,还是真专程跑来受气了。”

这话当然是玩笑,肖时钦也恰好装模作样随声笑骂那伙计两句,了结了此事,便叫他下去了。这厢叶修也无意多做口舌,反倒翘着腿,从口袋里摸出银制烟盒,点了支咬在嘴里,正想扔一支给肖时钦,却想起道:“我倒忘了,肖老板的嗓子金贵得很。”

肖时钦笑两声:“早不再唱曲了,哪里有什么金贵的。不过是不习惯这西洋烟草的劲头罢了。”

几年前肖时钦公开罢嗓时,叶修不晓得还在哪个泥泞山沟里头蹲着,却对此也有所耳闻。肖时钦在这四九城是捧了数年的红角儿,当年他的堂会座儿都爆满,是倾家荡产也活该去看看,连梨园的大拿都赞他咬金断玉。日本公使到了北平,对这人耳闻了不少,便找人邀去唱曲。起初他阻了几回,日本人就拿着枪绑他去,肖时钦甫一开锣就开嗓,却看也不看台下,像是谁都不放在眼里。他唱了整一日里,嗓尖哑得燎起了火,喑得似那荒腔走板的梆子,临罢了台,他大笑着唱一句“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”,再也不开腔。

叶修爱听戏,同这肖老板是数年的交情,他从那山沟里听闻北平的诸事,说到肖时钦时,他才道了句:“这人也够傻,但合该无愧大家的风骨。”后来叶修回北平,肖时钦已同无事人,甚至打趣他那句风骨二字,叶修也挑起笑:“肖老板瘦似美人骨,还整日拿把扇子扇风,此何不为风骨?”

肖时钦手里的折扇差点没折,他气笑着拿扇骨敲了四下桌子,当日回去后,再热也不拿扇子。

现下肖时钦手中果然没拿折扇,他端起茶碗,推开茶面浮沫,问道:“你当下回来,为的定不是看我一出戏,吃我几碗茶。”

叶修咬着烟,看他一眼道:“今天请客的可不就是肖老板么。”

肖时钦却笑道:“可我晾了你一下午,你也不曾走。”

其实叶修来这一遭,确是有原因的。如今正值内外兼乱,叶修手下的军队已久未发饷,军中众位本想出去自行寻财路,叶修人虽有些不修边幅,但打劫,杀人,鸦片这些易来财的活路却总禁止沾得。即使勒紧裤带过日,军中用度竟逐日紧巴起来。

肖时钦虽出身梨园行当,平日却交际杂芜,三教九流何等的人物都曾结识。叶修来一趟,确是为叫肖时钦同他牵几根线。

肖时钦并未不知,言语间却不曾提及,叶修也不步步紧逼,反而笑两声道:“我虽吃了一肚子茶,却不是什么神仙人物,总要用些人间烟火。”

肖时钦才啊呀一声道:“是我疏忽了,却忘了少帅还不曾用过晌午饭,委实该罚。”又说:“要是少帅不嫌弃,我叫尚元饭店的厨子来做一餐洋人的餐点,就算作赔罪。”

叶修却不肯,他笑道:“一餐晌午饭便想打发我?肖老板该且饮三杯。”

南丰戏院里的厨子是天下一等一的草包,饭菜几乎不入口,入口也无味。肖时钦自己是从不吃的,每日不是自尚元饭店寻来厨子,便偶尔去旁边的馆子里叫。

肖时钦口味偏辣,叶修不忌口,因此虽是请客,倒是肖时钦一直在对着菜谱挑捡。叶修翘着脚笑道:“你也别麻烦,叫他们做了全端上来便是。”

肖时钦因笑叹道:“叶少帅叫人赔罪的方式真可谓兵不血刃,我虽不至于吝惜几个钱财,也是最怕摆出财大气粗的财主做派的。”

叶修听了出来,肖时钦是在取笑他。叶修却笑道:“食不厌精,难道不是孔老的家宴?何况是他人宴席摆阔,纵惹人讥笑,我却怕什么?”

肖时钦捡了几颗瓜子仁,才道:“你这般毁师谤道,倘叫叶大帅听见,定赏你几篦条。”

两人谈话扯皮间,满桌酒肉便似戏法地上齐了,最是光鲜好看,占尽了人间烟火。肖时钦指着瓶葡萄酒,向叶修道:“这是李大人向西洋那儿寻来的葡萄酒,同咱们这儿不一样,色泽红似玛瑙,酒劲足,却是贪饮不得的。”

叶修看了眼他,道:“倒像你不知道我沾不得这酒似的。”肖时钦闻言只笑。

叶修向德国留过几年学,使起西洋的刀叉来,模样也是极从容好看的。半日里,桌上酒肉已用了七七八八,叶修叠好搁上手边的餐巾纸,才不紧不慢道:“南方打下广州府的那个喻文州,他很有钱啊。”

肖时钦明白了他的打算,看他一眼笑道:“也是,南方这几年富庶得很。”

叶修又点了支烟,他吐出口烟道:“听说这喻文州现下正是在北平。”

用餐巾纸擦了擦手,肖时钦也同他不紧不慢道:“你想叫我同你搭个线?”

“有劳肖老板了。”叶修咬着烟,挑起嘴笑了一笑。

用过了晌午饭,南丰戏院的晚场开锣了,看客们指点着红木雕栏上头,倒是聒噪喧嚷。天日已是晚时了,叶修惦记那七八碗茶,台上一出囫囵戏现下哪里及得上实实在在的活命要紧,便向肖时钦告辞了。

往戏楼外头走去时,叶修瞥了眼戏台正演着的出戏,使得顿时喝彩声四起,满堂轰然地叫好:正是大劈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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